魔女买到一个黑发奴隶后……(上)(完结)
设定乱飞,第二人称。
01
你像往常一样从市场采购物资:
出炉超过半小时就再也无法单纯用牙齿咀嚼的黑面包。
你并不爱吃的蔬菜以及一条不存在任何风味的熏肉。
这些并不重要,你有一个新的想法,你为此做好了连轴转超过一周的准备,食物只要能果腹即可。
一周的口粮对你这种四体不勤的人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你不得不停在某处摊位前。
不知是摊主的生意过于冷清,你生人勿近的脸并没有拦住他。
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矮个儿男人吆喝着:
「这位先生,带着这么多东西多不方便,瞧一瞧,东大陆新运过来的奴隶,用来做苦力最合适!」
你未曾对男人的称呼进行纠正,而是顺着奴隶贩子的手看过去。
几个瘦小的身影挤作一堆,面容憔悴,比你连续啃一个月黑面包后的脸色还要惨淡。
要不是五官还具有人的雏形,你大抵会觉得他们是被商人漂洋过海运过来的珍稀动物。
你的目光并不尖锐。
但在看向他们的时候,这些可怜的异乡人的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你略过奴隶贩子谄媚的脸,看到了他腰间的枪套和皮鞭。
你摇了摇头,指着贩子旁边的推车道:
「我可能更需要这个。」
小胡子男人的脸有一瞬的僵硬。
随即他又挂上了商业的微笑,同你嚷嚷了一堆,大意就是推车不借不卖,但可以买奴隶送。
你本想带着口粮径直走掉,你并不想要家里出现除你之外的活物。
然而你还没来得及表达你的本意,奴隶贩子就先一步向你推销起他仓库里还没来得及带到市场上来的奴隶。
据说是家务的一把好手,苦力也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可以连同你的口粮一起在晚饭之前送货上门。
因为这个送货上门,你可耻地心动了。
毕竟要是回一趟家再去地下市场,今日的你必定会累得不想动弹。
如果多花一些银币就可以拥有更好选择的话,你便不再想去花时间。
更何况处理奴隶比处理家政女仆容易得多。
于是你爽快地付了钱。
等到你从地下市场满载而归,奴隶贩子早已等候多时。
你的口粮、推车以及奴隶都在你的家门口。
在商人的催促下,你没有仔细检查便付清了剩余的钱。
等到将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子,你才发现,作为屋子里唯二的活物,这个奴隶气息过于微弱。
你见过这种微弱,在那些垂死之人的身上。
像是暗夜里一捧烛火,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将它熄灭,从此晦暗无光。
你并没有救人的意思。
活着的奴隶和死去的奴隶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或者说死掉的奴隶会更加方便。
郊外的野狼会非常感谢你投喂的食物。
你随手在奴隶的身上点了点,暗紫色的纹样荡开,没入奴隶的身体。
无论是尸体腐烂还是突然的尸变都会给你惹来一些麻烦。
你的房子具有造成这两种结果的条件。
等你将物品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后,你发现方才昏死了奴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正一脸好奇地望着你。
他的身上活人气息约等于无。
你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他在你的房子里尸变了。
这时你才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卖到你家的奴隶来。
他的身上很脏,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恶臭。
没有被污秽染上的皮肤并不像海岛上被抓来的那些人一般黝黑,反倒是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皙。
脸上尽是污秽,只能依稀辨认他的鼻子长得还算漂亮。
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了他的脸上,脏得有点恶心。
令你没想到的是,你以为尸变了的人忽地开口,问道:
「你就是买下我的主人?」
嘴上叫着你主人,可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戏谑。
这人说话时的发音不标准,但奴隶么,能说你国家的语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在意的是这个奴隶的口音,带着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你「嗯」了一声,然后单手将他拎了起来,扔进了盥洗室。
感谢方才的咒语,你并未费多大的力气。
你的小把戏并没有吓到眼前的人,他坐在浴缸里直不楞登地看向了你。
「这是什么?魔法?魔术?你是女巫?」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你有些头疼,你没有耐心和他解释,只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花洒打开,干净的水兜头浇了他一身。
毫无疑问,他成了只落汤鸡。
「酷!」
你看着他的脚底蔓延出黑色的水流,并不打算收下这声赞美。
于是你又打了个响指,水流比先前更大。
这下世界安静了。
在盥洗室外,你好心地泡了壶咖啡。
黑色的液体在杯子里荡漾,这玩意儿能支撑你完成你想做的。
你想了想,转身去厨房拿了牛奶和方糖。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种苦到发酸的口感。
盥洗室内传来了走调的歌声,听上去欢快又难听。
歌词不是这里的语言,你好像在很久之前听过类似的,你记不太清楚了。
没多久盥洗室里的人支了个脑袋出来。
他洗好了,但奈何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
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似乎是在请求你的帮助。
盥洗室水声还是没有停歇,你一边惊讶有人洗澡能从白天洗到黑夜,一边又打了个响指将水关掉。
「我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运转的机械设备。」
他指了指盥洗室,
「所以你真的是女巫?」
02
你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伸出手虚空一握。
二楼的房间门被打开,宽大的外袍和毛巾冲了出来,被你一股脑地塞进了盥洗室的门缝。
「木板浸湿后会破坏底下的封印阵。」
你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嫌弃,希望他能好好将自己擦干。
「所以你真的是女巫,中世纪的历史记录原来是真的!你会不会骑着扫把在天上飞?还是你们的扫把其实只是用来打扫垃圾堆的?」
他看上去十分惊喜,他穿衣服的速度很快,就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径直走到了你的面前。
你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我是说……」
他忽然变得局促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嘴里吐出一个拗口的单词,然后用上了本地的语言,
「这是我的名字。」
你想了一下,并不打算记住它,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温和的态度。
「我可以叫你阿南。」
你这样说道,省去了那个拗口的发音。
你的敷衍并没有被发现,他看上去很高兴,因为你叫的这个名字。
他同你解释说他的朋友亲人们都这么叫他,这让他很是怀念。
一下子被拉进他的亲友阵营让你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太过活泼又亲人,不像是遭受鞭挞的奴隶能拥有的精神状态。
当然,他有可能只是个疯子。
他似乎是猜到你的想法,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带着浴后未干的水汽。
你微微动了下眉毛,有点心疼你的沙发。
「我其实是来自未来。」
他正襟危坐,你猜他是想让自己说的话尽量显得不像个玩笑。
你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你的反应似乎是取悦了他。
他兴致勃勃,看样子想跟你聊很多。
你没来得及打断,于是一些自我演说就此展开。
「你们的时代被后世称为的中世纪,啊,黑暗时代,无知和迷信的时代……」
他先是介绍了你的世界,听上去要比你这个本地土著还要熟悉。
你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这让他有一丝挫败感。
「好吧,你是货真价实的女巫,这些事情一定在你意料之内吧。」
你垂下眼眸,默默地喝了口咖啡,又将兑了糖的牛奶递到了他面前。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牛奶吸引,急忙忙地端了起来,
「谢谢,鬼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摄入足够的蛋白质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你一定不知道蛋白质吧,它在十九世纪才被发现呢。」
你微笑着喝了第二口咖啡。
「你说你来自未来?」
你终于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是啊是啊,我大概来自32世纪,是个科学研究爱好者。在我那个时代,对于小个体户大家都喜欢自称什么什么爱好者,什么美食鉴赏爱好者、科学研究爱好者巴拉巴拉……这不是咒语,只是我家乡那边的口头禅。」
「听起来像是不被皇家学院承认的科学家,我知道民间的人会做一些实验,偶尔会在街上弄出爆/炸。」
你随口附和,他却比你更着急。
「研究探索的事情怎……怎么能叫民科呢!」
你又喝了第三口咖啡,酸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嗯,今晚的通宵有着落了。
「所以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的注意果然又被你引到了其他的地方。
「我想造出时光机,之前失败过很多次,这是我的第100次实验……我醒来之后发现在不熟悉的地方,我的头发和他们不一样,于是就把我抓起来当成奴隶出售了。」
你看了一眼他的头发,是纯粹的黑色,脸上的五官相当精致耐看,和这里的人有明显的区别。
这样一张称得上好看得脸,哪怕有着不符合这个国家的容貌,只要穿得体面些,再怎么不上心也不至于落到奴隶贩子的手里。
他们没有这么大胆敢当街抢人。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我来这里半个月了,甚至没有好好洗过澡!」
他有些抱怨,而你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
总算理解了他洗澡为什么会从白天洗到黑夜。
「你怎么会落到奴隶贩子的手里?」
他比料想中要坦诚得多,如果他说的是真话的话。
「这次实验进行得很仓促,实验进行一半实验室炸了,我没来得及带这个时代的东西,我当时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他跟我说有地方招工,看我年轻力壮就把我带走了。」
你大概知道奴隶贩子为什么会盯上他了。
一个浑身乌黑穿着破旧衣服的人,只会被他们当成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没有反抗?」
「没有。」
「那你吃上饭了吗?」
「好歹是吃上了,味道还挺别致。」
奴隶贩子基本上会给最次等的黑面包和水煮豆子,那是连你也吃不下去的东西。
你心中不禁对他有几分敬佩。
他似乎看出来了你的想法,辩驳道:
「有得吃就不错了,要饭还嫌馊啊!」
你端起咖啡杯,杯中的咖啡所剩无几,于是你打算省着点喝。
「你是怎么学会的这里的语言的?」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
他惊呼起来,「我真的是来自未来,不信你看!」
他伸出了一只手臂,在手腕上轻点了几下,绿色的数字立马在手臂上浮现。
随即他的手臂裂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泛着金属冷光的管道。
他身上的一切是如今的工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复刻的。
「看见没,这就是未来的科技,这只手臂,可以单手扛起一辆马车。」
旋即他又在大腿上点了点。
腿上的皮肤和手臂一样,从中间分开了一道缝。
原本白色的骨骼被银色的金属替代,金属上滚动着绿色符号。
是他那个时代的文字。
「这双腿可以让我跑得比风还快。」
他像个向大人炫耀玩具的小孩,道:
「还有我身体里其他的骨骼,也都换成了特质的材料,非常抗揍,也非常强壮,我可以活到300岁。我们那个时代,血肉苦弱,唯有机械飞升,机械和科技会辅助我们去完成想完成的事情,所以学会这里的语言对我来说并不算困难。」
你点了点头,示意你理解了他的话,你可不想听他在这里讲什么关于机械的长篇大论。
「你还是会因为两天没吃饭进了奴隶贩子的手掌心,看来飞升不够成功?」
你忍不住开口,一针见血。
他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机械需要能量……这里又没有高浓度的复合能源,只能多吃了。」
你看着已经见底的牛奶杯,又明白了奴隶贩子为什么会着急脱手奴隶了。
很不幸,你成了那个倒霉的冤种客人。
老实说,你有点想退货。
03
你在还没有将想法付诸实践的时候,他就凑了过来。
只见他谄媚地伸出那双据说能单手扛起一辆马车的手,轻轻捶打着你的大腿。
力道适中,手法娴熟。
「机械飞升虽然不是特别成功,可现在不是还有你吗,魔女大人?」
你开始思考着要不要再去泡一壶咖啡。
「你看,你买到我也是缘分,我看你老喝咖啡,也没有吃点别的东西,这可不够健康。要不然你就留下我,给你洗手作羹汤,然后你作为报答,顺便教我点魔法界的知识?」
你没有开口,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黑面包。
「黑面包?黑面包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他理直气壮地驳斥道,丝毫想不起来刚刚说黑面包和水煮豆子别有一番风味的人也是他。
「像你这样精致优雅的女士就应该一日三餐有专人为你制作,这个制作人必然是本大厨我!」
你开始怀念你那只过世的小黑猫,至少它的叫声要比眼前这个人悦耳得多。
你转身走进了厨房,翻箱倒柜。
他见你没有拘束他,便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他在你身后歪着头,想要搞清楚你究竟在做什么,但嘴里没什么正形:
「你不会是为了拒绝我要现场给我露一手吧,那多不好意思,不过我喜欢吃咸口的啊,谢谢啊!」
「有得吃就不错了,讨饭你还挑三拣四?」
你从柜子里倒出一杯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液体递到了他面前。
「我看机械师会用上这些东西,所以存了一些,你看看是否有用。」
他很是嫌弃黑色液体的味道,但听到你的话还是拆开了自己的皮肤,将黑色的液体涂到了银白色的金属上。
随后,他睁大了双眼,「这这这……这是什么?」
「他们叫它黑金水,具体的制作工艺没有人透露,机械师手下的玩意儿都靠着它运行。」你靠着橱柜解释道。
「这个东西很像未来的石油,但又有些不同,它给我的能量要比石油高得多,有点像高纯度能量液。」
他自顾自地解释了一番,晃动着手中的杯子赞叹道:
「了不起,这个时代的人竟然拥有这么宝贵的能源。」
「阿南,你是不是历史不太好?」
你终于是没忍住。
他点了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确实,人类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哪儿能事事都记清楚,大脑扩容很贵的。」
你「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他喝完所有的黑金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喝,铸造他的身体材料可以很好地吸收这些能量源。
他畅快地把杯子一放,
「太好喝了太好喝了,我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你没有说话,担心弱智会通过唾液传播,随即从兜里掏出几枚银币。
「你现在可以走了。」
虽然他长得和这里的人不一样,但干净整洁的着装不会再让他被奴隶贩子盯上。
钱币不多,可也足够支撑他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至于别的事情,你并不打算帮忙,也不关心。
他听完你的解释,满脸错愕,盯着你手里的银币道:
「我以为你是要预支我工资。」
看上去有些可怜。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端,你摇了摇头,道:
「你至少要读完大学才有可能拿这么多的薪酬。」
你本意是想劝退他,可没成想他眼睛亮了亮:
「有的有的,全日制本科,只要月薪3个银币包吃住就行!还能当水电工使,不过这得加钱,3个银币可招不到工人。」
你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他口中那个「电」。
是一些小圈子里流行的玩意儿,还没有大规模的使用。
但这件事,你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
于是他顺杆子上爬,倒地抱住了你的大腿,
「魔女大人!你是我的姐,你是我唯一的姐!你就好心收留收留我吧!我愿意给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你高兴了就教我点魔法,不高兴了我还能给你才艺表演,大人,留下我吧,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大人!」
你无语地望向了天花板,怎么还有人讹完了黑金水还想接着碰瓷的?
但你最后仍旧是留下了他,毕竟你不高兴时能看耍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乐趣。
04
你给他划分了活动的区域,这所房子一楼的空间都可以属于他。
二楼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没有你的允许不能上去。
地下室是绝对不能靠近的地方。
他甚至可以随意外出,零钱在门口第三个柜子下。
每个月的零钱会有一定的限额,你提醒他不要过度消费。
你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反应过度的家长,在特地叮嘱你新买的宠物家规。
虽然你并不知道这个宠物是否能听懂你的话,遵从你的意志。
你本想将他比喻成还未长大的男性人类,但你看到他满脸雀跃,在你安排完后甚至欢呼了一声,你当即觉得,可能狗狗的身体更适合他的灵魂。
安排完这些你便上了楼,是时候实践你伟大的想法了。
然而灵感的践行需要有一副充满能量的身体。
你将自己熬到后半夜,黑面包和咖啡已经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你饿得不行,打算到厨房的看看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
你是一位思想的巨人,但在大多数时候,你行动上总是带着矮人的风格。
你没有点燃家里的灯,在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
好在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你已经会在惯跌倒的地方垫上一些柔软的织物,你并没有受伤。
你摸索着墙壁,猫进了厨房。
打开灯的时候,一道高的有点过分人墙挡住了你的去路。
你抬头望着他,他的头顶顶着一个金属圆盘。
要是你没记错,这是你家的锅盖。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柄铲子,你十分的困惑,毕竟他的手可以单手拎起一辆马车,而你的铲子则脆弱不堪。
你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也下意识问道: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你原谅了他的无礼,坦诚道:
「我饿了,来找些吃的。」
他也礼尚往来地回答,
「我刚刚听到了一声闷响,以为有盗贼入侵。」
你有些无言地望着他,解释道:
「我的魔法不会让不被允许的人进入这间屋子。」
「我这不是担心有万一……」
阿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打算吃什么?」
你为他的谨慎动容,手指指了指橱柜里看起来不那么黑的面包。
姑且叫它们白面包吧。
然后你就看他一脸菜色,道:
「魔女大人,您的胃真的能容忍这些东西储存在里面吗?」
你也不是很想的,奈何你在厨艺方面实在是有些不尽人意,于是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不如多留点时间给有意义的事情。
「你说过我可以随意动用一楼的东西是吧?」
你点了点头,你给出去的承诺绝不会轻易更改。
阿南打了个响指,「行吧,让我来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填饱魔女大人的肚子。」
你的厨房虽然不常使用,但材料倒是应有尽有,阿南甚至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新鲜蔬菜。
「救命,你的厨房里明明有这么多东西,可你只会啃黑面包!」
你无奈地耸了耸肩,反驳道:「吃多了也会吃些白面包的。」
「没有区别!」
他看上去有些愤怒,而你因此困惑。
他在厨房里上蹿下跳,将你买回来的熏肉切成了半透明的薄片,摆在了盛满绿色蔬菜的盘子里,又切下一大坨奶酪放在熏肉上。
黄油在锅中融化,煮好的土豆被他搅打成泥,加入了一些你不爱喝的牛奶,和黄油充分混合,最后他给锅里撒了点盐。
许久没有动过的酒柜被他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你不知道多少年前买的葡萄酒。
猩红的液体被倒入杯子,他解释道:
「什么时候都是喝酒的好时机,不是么?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喝了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连续工作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你早已经习惯了这样。
睡眠不是你的必需品,但是拒绝的话却没能在阿南面前说出口。
兴许是你的冥顽不灵终究激怒了阿南,他将你推出厨房。
你被要求乖乖在客厅待着,然后你就闻到了烤面包的香气。
或许机械人真的可以提高效率,你没有等待多久,所有菜便被端了上来。
丰盛得有些过头,像是你之前在某位贵族的宴会上看到的一样。
他像个教养良好的侍者那样朝你介绍每一道菜的名字,久违的食物的香气钻入你的鼻子,熬夜带来的低气压似乎在这一刻被治愈。
「厉害厉害。」
你甚至附和地鼓起了掌。
他笑了笑,笑容有点晃眼。
他收敛了得意的笑容,「马马虎虎吧,别愣着了,快吃。」
你从善入流地照做了,他也十分自然地坐到了你的对面,开始动起了刀叉。
「我没想到你会做这些,很好次。」
你因为口腔内的咀嚼,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我也没想到你会啃这么久的黑面包。」
他笑了笑,往嘴里塞了口熏肉。
等到你们各自喂饱了自己的肚子,他又道:
「厨房有做好的小饼干,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带着它们上楼,不要再饿着摔下来了。」
你难得有些窘迫,然后脚步很诚实地往厨房走去。
带着奶香的小饼干被包好,放在了你的手里,温度隔着牛皮纸传来,让你莫名觉得有些倦意。
在某些时候机械人敏锐得可怕。
「看样子我成功地让你想要睡觉了。」
他低头看着你,这个时候你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非常漂亮。
黑沉沉的,像你故乡的房子山后的深潭。
你眨了眨眼,困顿在你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我还有事情要做,睡觉应该会是明早的事情。」
你这样说道。
「卷死他人累死自己啊。」
他嘟囔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了院子里对着月光绽放的白色花朵。
「那是什么植物?」
阿南的注意力很快从你身上移开,兴奋得像只小狗。
「就是花,我没有给它取名字。”
你这样说道,虽然它们的根系里有独一无二的编号。
一簇簇白色半透明的圆瓣花朵在月光下缓缓绽放,有点像白色的蔷薇。
但白色的蔷薇并不能在开花的时候散出点点荧光。
「是时候去院子里赏花了!」
你望着那只攥着你手腕的手,心想:
至少小狗不会用能扛起一辆马车的爪子来叫你出去玩。
他一到了院子便放开了你,将左手背到了身后。
「一点饭后运动。」
他笑着,另外一只手在头顶画了个圈,然后伸向你,眼睛亮晶晶地向你发出了邀请。
05
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你伸出了手,同样也提前告知:
「我并不擅长跳舞。」
准确地说是很烂。
你曾经在某次聚会上将三个舞伴踩得只能一瘸一拐被人扶着回家,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来邀请你跳舞。
当然,你现在不会再参加舞会了。
「说了只是一点饭后运动,不用这么正经,魔女大人。」
他神情温和地牵起你的手,在开满白色花朵的庭院内起舞。
他的动作很轻盈,不像你,还在驯服自己的四肢。
这一刻你终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安静的品质。
不得不说,他所谓的高精度机械改造身体在此刻确实灵活异常。
每次你感觉自己即将踩到他的脚的时候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将你引向下一个动作。
这支舞成了你有生以来跳得最为顺畅的一支。
「为什么不取名字呢?」
过近的距离,你将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没有必要,它们总有一天会凋谢。」
这些花是你实验失败的副产物,起初你只是随意地将它们堆在的院子里,然后忙得将它们遗忘。
等到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在你的院子里生根发芽,长势喜人。
你并不擅长园艺,所以只是偶尔浇水。
神奇的是你和它们相安无事了一年又一年,久到你都不会把它们当成植物,而是这院子里循环往复固定刷新的风景。
话说出口,你觉得你自己的话语里包含的意思有些负面且沮丧,在这样的对话里略显讨嫌。
于是你又补了一句:
「如果你想,你可以取一个。」
你试图让自己显得友好:
「难得来到另外一个时代,总要留下些东西,就当做……今晚晚餐的报酬。」
你深谙吃人嘴短的道理,大方地将这些植物的命名权交给了他。
「半夜两点可不是什么吃晚饭的好时间。再说了,报酬已经给过了,不用这么客气。」
他轻快道:
「一句好吃的称赞是对一个厨子最大的褒奖。」
你挑了挑眉,并不强求。
「不过你非要我想个名字出来的话,在我的时代,人们有去某处留下‘某某到此一游’的癖好。」
他顿了一下:「不如这花就叫到此一游花好了!」
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脸上神情出卖了你的想法。
奇怪的名字,你心想。
他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做出这幅表情,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放开你的手,你才发现刚才的游刃有余都是错觉。
离开他这位优秀的舞蹈教师,你依旧是那个不能很好驯服四肢的菜鸟。
于是这支舞跳到了尽头。
他惬意地坐在了台阶上,双手撑在身后望着星辰漫天的夜空。
你又在他身上看到了那种安静的品质。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是有些悲伤的。
「你喜欢星星?」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小时候经常会和父母去郊外看星星,在家里可不容易看到这些,一种叫‘光污染’的现象阻碍了我们的视线。」
你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对故乡的眷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他并未在你面前袒露什么思乡之情,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你的为难。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让你松了口气,你不擅长安慰别人。
显然他现在的话题更加有趣。
你轻松地回答道:
「我知道学院的人会观测星星运行的轨迹,试图从里面总结出某些规律。」
他又笑了,玩笑似地开口:
「知道得真多,你难道还身兼情报工作?」
你思考了一下,慎重地点了点头,真诚道:
「我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
这是你在暗处进行的工作,知道的人不多。
但既然他已经坦诚地告诉了你他的来历,你需要做的便是礼尚往来。
他似乎是被你的真诚给打败了,望向你的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整个人索性枕着双手在台阶上躺下来。
「真想带你去看看我的时代。」
你一时无言,他的话飘散在空气之中,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他伸出手,指着夜空中某颗星星道:
「那颗星星旁边,我们建立了第一座太空城市,是人类探索宇宙的前哨。」
你辨认出他指向的是木星。
「木卫二。如果可以的话,这些花可以叫木卫二,它们是我在这里的前哨。植物的进化轨迹很漫长,但好在足够清晰,有亚种的话,整个族群的寿命会更长一些。如果我回到时间线更长的未来,我可以找到木卫二或者它的亚种从而找到一些信息。」
你很想告诉他既然这样,应该选择更为大众常见的植物,而不是你这里生长着的一小片。
兴许他会是个合格的花匠?
你心里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但鉴于你的表达能力实在是不够突出,你没办法形容它们。
「随你。」
花的名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既然他喜欢,怎么样都好。
你在这里耗费的时间有些太久,所以你想尽可能快地结束这场对话,带着一点想要逃跑的念头。
「如果说……」
他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你的焦灼,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修好回去的机器,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他稍显慌乱地开口解释道:
「当然这并不是邀请,毕竟你把我买回来,严格意义上你是我的主人,我并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只是……」
他停顿了许久,最后自暴自弃道:
「好吧这就是一个邀请,我想你会喜欢那些关于世界的变化,有很多很多,我可能说不明白也说不完,所以,和我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06
你很少会收到这样真诚纯粹的邀请。
在你的记忆里,他人向你展露的友好大多带着功利的目的。
它们通常是一个祈使句,少有人会考虑到你的感受。
于是你很难在这样的时刻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可你的理智仍在,他能够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不忍心指出这一点。
「一般人们会在第三街道进行交易,你明天可以去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记得买些新的衣服,不要再被人当成奴隶了。」
你看了看他,
「明天我会很忙,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出门,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蛇尾巷里逛一逛,顺便帮我再巷子最里面的铺子把我之前订的枯骨枝带回来,报我的名字,Morgiana。」
你将这里的黑市介绍给了他,那里面会有一切你能想到的可以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有你的名字,他在黑市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我很期待你用这个时代的材料修好你的机器。」
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这么说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了?!」
你微笑着没有说话,他自动将你的笑理解为了默认。
尽管他回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人活着总要有一点希望,你心想。
07
你再次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傍晚的事情了。
你泡好新的咖啡,整整一壶。
然后隔着窗户看到了在院子外面和小女孩交谈的阿南。
你记得那个女孩。
塞西莉亚,十二岁,是修女学校的学生,是住在你对面的邻居。
你偶尔会听到别人对她礼仪教养的称赞,是位不可多得小淑女。
当然,她有这样的名声,他的男爵父亲功不可没。
阿南看到你站在窗边,笑意盎然地和你打招呼。
随即他很快结束了和塞西莉亚的交谈。
你看着他将一朵白玫瑰送给了塞西莉亚,他自己则抱着一堆今日的战利品回到了家中。
「坎贝尔男爵不会希望有男人在这个时候有人送塞西莉亚玫瑰。」
他刚一进门,你便冒出了这句话。
男爵夫人去世得早,只剩下男爵和塞西莉亚相依为命。
坎贝尔男爵因此十分溺爱重视他的女儿,在塞西莉亚没有成为社交场上最吸引人的宝石之前,天底下除他之外的男人都是他的敌人。
你不想惹上麻烦。
他将东西放下,示意你伸手,
「塞西莉亚还是个孩子,坎贝尔男爵有这样的担心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刚刚和塞西莉亚小姐以物易物,以一支白玫瑰换到了据说很好吃的糖果。」
包装精美的糖果被放到了你的手中,来自于一家知名的糖果店,听说十分不好购买。
你看向他弯成月牙的眉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随即他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束白色的玫瑰。
「从前我的母亲下班会带一些花回来,她说这样会让人心情变好,我想你应该不会讨厌花?」
你看着他将那束玫瑰分成几份插进了客厅闲置了很久的花瓶里,屋子因此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你的屋子因此多了几分生气。
你看着他像是变魔术一样给了你糖果和花,又为你的屋子添了好多食材。
冷淡如你,这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最后,他从一直没有打开的木盒里摸出了你要的枯骨枝,还有一枝血红色花瓣的枯骨花。
「这……」
枯骨枝是你要的东西没有错,但你可没有要枯骨花。
「乔纳森给我的,说是枯骨花有提神的作用,我想着你可以带回你的工作间。」
乔纳森是138号铺子的老板,卖给你枯骨枝的黑市商人。
你和他打交道很多年了,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平易近人。
他看了一眼你刚泡好的咖啡,
「有了枯骨花,下次你再熬夜我就有机会给你试试我的特调饮品了,除了咖啡,偶尔也可以换换别的。」
他将之后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件一件都说给你听。
你从未受到这样的对待,这样的感觉对你来说十分陌生。
但意外地不赖。
「今日共计花费三马塔四十克勒。」
方才的舒适顿时烟消云散。
你堪堪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阿南带回来的东西共计花费不到一马塔,多出来的钱估计都花在了这支枯骨花的身上。
它的价值,最多也不过九十克勒,三马塔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买上一个月的口粮。
你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并不觉得此刻告诉他被黑心商人坑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下次,下次阿南再去蛇尾巷,你一定要好好教教这些黑市商人该怎么做生意。
他将木盒交到你手中,
「如果需要我送上二楼,请随时吩咐,魔女大人。」
你接过来木盒,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
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笑道:
「现在我要去做午饭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一点钟下来吃饭。」
08
尽管你很想去找乔纳森的麻烦,但你的工作实在是有些过于忙碌。
除了窝在二楼啃黑面包变成了下楼和阿南共进三餐外,你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你偶尔会通过二楼的窗户看到塞西莉亚和阿南。
那位面容姣好的金发贵族小姐似乎对这个黑发的陌生面孔有着莫大的兴趣。
你看到他们有时候是在花园里交谈,有时候是在你的门口。
塞西莉亚年纪虽小,却是个美人,笑起来的时候尤其美丽。
他们二人的笑声会传到二楼,只是再也没有第一次的以物易物。
你并不在意他们二人,只觉得这样的声音有些吵闹。
你当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又埋头钻进了你的工作里。
直到坎贝尔男爵的死讯传来。
不太光彩的死法,社交场上的那些事儿。
坎贝尔主家出面替他掩盖了真相,对外宣称是酒后失足,不小心磕到了脑袋。
塞西莉亚在自己父亲的噩耗传来时,曾同阿南哭诉过。
漂亮的玫瑰哭得十分伤心,没有人不会为她的眼泪动容,以至于阿南准备的饭菜都没有往日好吃。
你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同那个功利好色的中年人没什么太重的交情,但出于礼貌,你总归是要去他的葬礼一趟,以布伦塔诺子爵的身份。
09
传闻布伦塔诺子爵在继承父亲的爵位之后,便一病不起,久居在乡下的庄园内,甚少参加贵族的社交活动。
上代布伦塔诺子爵生前和坎贝尔关系不错,如今坎贝尔男爵过世,布伦塔诺子爵来参加他的葬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穿上了很久没拿出来过的黑色套装。
上一次穿它还是在上代布伦塔诺的葬礼上。
因为熬夜工作的缘故,你比之间更加消瘦憔悴,在不合身的黑色礼服的衬托下,你看起来命不久矣。
你没有带上阿南,他的容貌过于特殊,并不适合低调的葬礼。
那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
参加伦恩·坎贝尔葬礼的人很多。
毕竟他总是在各种社交场合大放光彩。
因为他的财富,他的风流韵事,还有过于貌美的女儿。
一支失去父亲庇护的玫瑰,人人都在觊觎她的美丽和财富。
绅士们排着队想要关照失去父亲的坎贝尔小姐,你没去凑这个热闹。
你看到前来哀悼的绅士们见到塞西莉亚时的惊讶转变成殷勤,藏在伪装出来的悲痛面容之下。
一个接一个,都想在塞西莉亚面前成为最好的那个。
最后塞西莉亚的叔叔出面解了她的围,你庆幸你没有跟在后面排队。
你跟在灵柩后面随着人群进入墓园,阴雨绵绵的天气让你的衣服挂上细小的水珠。
神父念着悼词,最后一捧土盖上了坎贝尔的坟茔。
等到人群散去,你看了一眼塞西莉亚。
她低着头,身旁是一位金发的年轻人正在低声安慰她。
你走过去同塞西莉亚打招呼。
那位金发的年轻人起初对你颇有敌意,但在看到你的模样之后,立马换上了些许轻蔑之色。
「像你这样的病秧子,还不足以对我造成威胁。」
你几乎是从他的脸上读出来这句话。
傲慢的人类四处都是,你并未和他多做纠缠。
你简单地和塞西莉亚交谈了几句,好让这位刚刚失去父亲的可怜美人认识布伦塔诺子爵。
布伦塔诺子爵需要一位妻子。
尽管「他」命不久矣,但布伦塔诺的财富需要一位女主人来打理,同时「他」也需要有个法律上的继承人。
为了你今后的人生,毕竟你的寿命超过普通人太多。
平民和贵族之间还无法通婚,你确实可以打破这个规则,但现在你还不想如此离经叛道。
你很难从贵族里找到合适的人选。
布伦塔诺子爵的夫人必须是一位落魄的、守口如瓶的,甚至是好控制的贵族小姐。
布伦塔诺子爵会负责提供这位小姐一生的衣食无忧和地位,贵族小姐则负责失去自由。
如果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姓氏和身份,自由也可以还给她。
只是不会有人这么做,至少你还没有遇到过。
你同塞西莉亚礼貌地告别。
在你走后,她终于同那位金发的贵族交谈了起来。
她脸上的悲痛散去不少,在交谈之间,塞西莉亚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比平时更加美丽,又恰到好处。
金发贵族滔滔不绝的话忽然卡壳,脸上是不合时宜的红晕。
塞西莉亚在这场对话中重新获得了主动权。
和她父亲一脉相承的长袖善舞。
看来塞西莉亚落选了,你心想。
10
你在回家之前去了趟许久不曾到过的庄园,你换掉了身上参加过葬礼的衣服。
它们太过正式,阿南应该会猜出些东西。
你暂时还不想告诉他你的想法。
替你更衣的短发中年女仆见到你的脸有些心疼,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是轻柔了不少。
「怎么还心疼起我来了?」
你察觉到女仆的心思,笑道。
中年女仆声音有些哽咽,
「是怕小姐照顾不好自己。」
女仆长海伦在二十四岁的时候遇到你。
如今二十年过去,从前需要你照顾的人,已经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女管家。
你不常回庄园,但每次回去海伦都将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将你照顾得很好。
「现在有人帮我的忙,人有点笨,但做饭还不错。」
你想要她不必担心,目光却落在了她红色的短发和在眉尾断开的眉毛上。
「最近睡得好吗?我看你的头发已经长了些。」
你轻声道。
「托小姐的福,最近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就好。」
你没有多问,海伦曾经有一头非常漂亮的红色长发。
然而在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能让自己的头发超过肩膀。
她告诉你,工作中的职业女性是干练的,她不想把时间耗费在头发上。
但你知道,这与工作与否无关,她仍旧活在二十年前的阴影里。
海伦如往常一样不想继续聊关于她头发的事情,于是转移话题道:
「我听说,小姐今天是去参加坎贝尔男爵的葬礼。」
你点了点头,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海伦。
海伦双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她对坎贝尔男爵没有作出评价,而是虔诚道:
「可怜的坎贝尔小姐,她貌似不能成为布伦塔诺的夫人了。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
你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玻璃反光中的短发海伦。
时间不可避免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下垂的眼角,松弛的皮肤,就连你曾见过的明亮眼神也不复存在。
你清楚地知道导致这一切都原因。
你也清楚地预感到结局将近。
「海伦……今年冬天把庄园里的人全部搬到南部去吧。」
「小姐,您这是……」
海伦对于你突然冒出来的搬家想法有些惊讶。
「这里有太多人认识布伦塔诺子爵了,没有人可以二十年不变老,你们要先过去,南部温暖的海湾不会让你们在冬季感到膝盖疼痛。」
海伦一愣,随即脸上满是感激。
「我这就去办。」
11
阿南在几周前将一楼的闲置房间收拾出来变成了他的工作室,你回来的时候他刚好从工作室出来。
眼底淤青,脸上是和你相近的憔悴。
「看样子昨晚是个辛苦的夜晚,要来杯咖啡么?」
「要加牛奶和糖。」
你放手中的陈旧毛呢外套和新鲜的肉类蔬菜,转身进了厨房。
阿南在身后夸赞你挑选货物的眼光。
你知道至少今晚你的晚餐不会像之前那样带着股低气压。
你给他倒了杯咖啡,又将牛奶和糖递给了他。
「坎贝尔男爵今天的葬礼,待会儿你要去看看塞西莉亚么?」
阿南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料到你会问出这个问题。
「坎贝尔男爵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想坎贝尔小姐应该需要家人陪在身边,我现在去打扰,似乎并不合适。」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
你喝了口酸苦的咖啡,神色不变。
阿南对此表示出了疑惑。
你如实相告:
「我最近常在楼上看到你们交谈,看上去像是朋友。」
他这才恍然大悟,解释道:
「坎贝尔小姐只是很好奇上次我的花是在什么地方买,她想要些别的东西,可是她父亲管她太严,并允许她随意出门,只能拜托我帮忙。」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解释道:
「我这个年纪并不适合和她那样女性来往,不过她……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的孩子,我就还是帮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异常温柔,这是你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你并不相信塞西莉亚蹩脚的解释。
毕竟伦恩·坎贝尔虽然只是个男爵,但他拥有的财富远超一些身份更加高贵的勋爵。
当然,这种财富并不好摆到台面上来,不然坎贝尔也不会和你做邻居。
塞西莉亚需要外人帮忙买东西这件事本身就十分离谱。
在知道你消息灵通之后还编造这样的解释是一个很愚蠢的选择。
阿南没有欺骗你的理由。
塞西莉亚在说谎。
你想到你曾经和坎贝尔的交集,心中有了些猜测。
12
坎贝尔家族和布伦塔诺家族没有贸易上的往来,你并不打算在伦恩·坎贝尔死后吞并他们肮脏的生意。
所以你不会去深究塞西莉亚的秘密。
那日的解释之后,你们的日子又重新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你在二楼工作,阿南埋首在他的工作间内修理他的时光机。
阿南偶尔会在饭间同你分享关于他的时光机的故事。
大多数时候阿南在滔滔不绝地说,你在一旁当个安静的倾听者,偶尔发问。
你对此并不厌烦,甚至延长了你吃饭的时间。
比起那些幼稚的小男孩,他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吹嘘自己还并不存在的冒险经历,阿南的故事要来得平静得多。
他告诉你他曾是一艘星际探索飞船纳斯号的船长,负责离地球五千至三万光年外的探索任务。
他到过很危险的星球,也遇到过很多别的文明。
那些文明大部分都还在萌芽阶段,根据相关的法律,他们只能静静地观察。
在他的叙述里,他总是提起他的队友们。
关于他自己的描述倒是少得多,你听得出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改造成这个样子,应该很辛苦吧。」
你指的是他的机械化躯体。
阿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的笑了笑,
「那个时候我在太空军已经服役超过了五十年,对于一般人类来说,这个年纪都该回去颐养天年了。但我还不想停下来,刚好那时候有相关的改造项目,我就去报名当了志愿者。」
你手中的刀叉微微停顿。
「那你现在多少岁了?」
「大概108岁的样子。」
阿南怕你惊讶,玩笑道:
「机械义体让人类的生命延长到了300岁,所以我现在应该还算是个青年人。」
你轻笑着摇了摇头,手中的刀叉重新开始工作。
你随口问道:
「那你又为什么想要制造时光机?志愿者任务?对历史感兴趣?」
阿南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你知道这应该是个沉重的话题,于是也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在我们最后一次都航行里,纳斯号在猎户座X区域遭遇了黑洞,全员连同飞船都下落不明。那时候我因为身体原因在木卫二上休养,因此逃过一劫。」
你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息道:
「所以你是想回到过去,救回他们?」
他没有立刻回答你,而是解释道:
「X区域是人类没有办法探测的地方,所有靠近X区域的飞船大多都会下落不明。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节哀,我也本该节哀。」
他顿了顿,
「但我在他们失踪之后的第八天,收到了纳斯号的通讯,他们在向我求救。」
你终于串起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你看见阿南的脸在颤抖,嘴角微微勾起,却没有半分笑意。
整个人看上去易碎可怜,像是路边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
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事实也如此。
但你仍是不近人情地开口:
「所以你赌上了你的身家性命,将自己改造成现在的模样,为了多活些时日,好去拯救你失踪的伙伴。」
「你将那些花命名成木卫二,是想让它们为你标记时间,毕竟植物在某些时候可以代为记录一段历史,比石板更加悠长。」
你没有问他,这是个陈述句。
他默认了。
真是沉重又无用的责任感,你在心里叹息。
13
阿南的经历让你对他心怀怜悯。
你关注起他的时光机修复进度,偶尔会提供一些帮助。
当然大部分时候,你都没能帮上什么忙。
在一个寻常的黄昏,塞西莉亚的贴身女仆敲响了你家里的大门。
那个棕发雀斑的女仆今日穿得十分不得体。
她将自己藏在了粗制滥造的斗篷之下,急匆匆地将一封信交给了阿南。
彼时你和阿南正在用餐,他收完信便当着你的面将信给拆开了。
「这是一封求救信。」
阿南从信件中抬起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顺手接过了塞西莉亚的信,扫了一眼。
大意就是坎贝尔男爵去世后,坎贝尔家的财富就成了旁人觊觎的对象。
塞西莉亚的叔叔麦瑟夫·坎贝尔介入了遗产分配之中。
虽然塞西莉亚拥有继承权,但她还没有成年,只能由她的叔叔麦瑟夫作为监护人。
她的叔叔做出了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
他将塞西莉亚许配给了坎贝尔家的一位远亲。
有传闻说是那位远亲是某位王公贵族的私生子。
按照辈分,塞西莉亚应当叫那位远亲一声堂兄。
私生子吞并一些远亲的遗产在贵族之中屡见不鲜。
塞西莉亚明白,自己若要是真的和她的远亲结婚,等待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只有她死了,伦恩·坎贝尔的遗产才会完全落到别人的手里。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名誉还是性命,她都不能和这位远亲结婚,塞西莉亚需要帮助。
但她从小都在女子学院学习礼仪,学校的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无能为力。
她只能求助阿南,除了学院同学之外唯一的一位朋友。
信中还写道,她现在被自己的叔叔麦瑟夫给看管了起来,若是阿南愿意帮忙,将回信放在宅院门口第三块松动的砖石之下即可。
你从信中抬起头。
「她在向你求救,你想要怎么做?」
你直白地问道,这种直接让阿南脸色更加凝重。
「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显然是不赞同这门婚事。
「她还是只是个孩子,才十二……最多十三岁,她不应该这么早结婚,她甚至都还没长大!什么人会让十三岁的女孩去结婚,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而那个人甚至有可能是她的血亲?」
这段解释的话说服了他,当他用期待的眼光看向你的时候,你知道他也试图说服你。
「我们很难袖手旁观,帮帮她如何,魔女大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你「魔女」,这次意图明显。
「冷静些,阿南。」
你的语调平平,听上去似乎不是想管闲事的语气。
「你所说的这些在这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女人在很小的年纪就可以和别人结婚,男人也是,大多数人习以为常。」
「这里大部分能活过40岁已经非常幸运。像塞西莉亚这样的淑女,不过是价值更高的流通货物。」
你平静地开口,看着阿南嘴角的笑一点点沉下去。
「你难道没有一点点感同身受吗?」
这是一句指责,你的心脏不可避免地被轻微刺痛了。
「我没有义务去同情每一个人。你想要我怎么做?劫持,隐姓埋名?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你毫不客气地反问阿南。
「与其问我是不是感同身受,不去问问塞西莉亚愿不愿意放弃坎贝尔家族的荣光,跟着你成为一个平民甚至是奴隶,这不是你的时代!」
你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涉及到坎贝尔家族的事情,你总是容易情绪激动。
你叹了一口气:「你如果想拯救她,给坎贝尔家族足够的金钱是更为简单的选择,她的叔伯们会很乐意将她卖个好价钱。」
你继续说着解决办法。
「当然,尊贵的身份也是必不可少的,下等贵族或者平民没办法和坎贝尔家族通婚,在这些事情上我可以帮忙,塞西莉亚会变成你的所有物。」
「我要的不是这些!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你却失去了让他冷静下来的耐心。
你知道阿南想要什么,你更明白他想要的会非常难。
当下的时代和他的思想格格不入,他对塞西莉亚的看法是基于他那个时代成年人对儿童的保护。
在他那个时代,保护儿童有很完善的法律和足够有力的保护机构。
不会有人将十三岁的女性嫁人,女性同样享有继承权,在她成年之前,抚养她的亲人没有任何理由吞并她的财产。
可在这里,或许塞西莉亚本人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了解这些贵族小姐的心思,她们穷极一生都在寻找如意郎君,把自己像物品一样交付给什么人。
这并非她们的错,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于是这些事情成为了她们人生的头等大事。
偶尔会有一些离经叛道的异类,但很快会被约定俗成的规矩给镇压下去。
镇压的手段并不温柔,充满了泪水和血腥。
这些话你并不打算告诉阿南,你遇到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见证过太多人的死去,没有人能和你感同身受,哪怕是海伦。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说的话。」
他的脸上出现你没见过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受伤。
你对此十分不解。
把布伦塔诺子爵的身份给他,让他同塞西莉亚订婚。
他不仅能够保护想保护的人,还可以在这个时代立足。
毕竟他回去的希望是如此渺茫。
你尝试理解他的想法,大度地开口:
「你也可以带着她回到你的时代,但在此之前,一个子爵身份对你们来说是不错的庇护。」
你的话并没有令他开心,他反而看起来很是头痛。
「让我和塞西莉亚订婚……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犹豫吗?」
你对此有些困惑,但你并没有把问题问出口,嘴上十分诚实:
「让你不被察觉地拥有爵位确实比较麻烦,但麻烦程度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僵在椅子上,望着你,哑口无言。
「那之前和我一起走的事情还做不做数?」
你不能理解话题为何转移得如此生硬,只能如实回答道:
「我记得你的机器一次只能带走两个人。」
无可辩驳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你从未想过和眼前人离开,你甚至不相信他会成功。
他口中的世界离你太过遥远,而这里才是属于你的时代。
你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
你并不理解自己话里伤人的成分,你只看到他一言不发。
答案呼之欲出,但你仍想和他解释清楚。
「在这里,有钱的寡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留下塞西莉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所以,如果你要离开,你应该带走塞西莉亚。」
若是阿南真的成功回到了他的世界,你可以继续以布伦塔诺子爵的身份行走世间,但显然你不想这么做。
「至于我,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况我都能活得比大多数人好,所以你不用担心。」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说出任何话。
你将利弊权衡得很明白,没有人能比你更容易找出最优解。
你看到他眼光闪烁,你分不清他是不是要流泪,还是过于愤怒使你产生了错觉。
你不想再去深究。
你低下头,你当然明白他所怀有的感情,但那在他和你想要去做的事情面前都不值一提。
你将餐具放好,沉声道:
「阿南,魔女也没办法拯救每一个人。」
更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然后你便转身上了楼,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14
变故来得比想象中的更快。
黎明还未到来,坎贝尔的府邸就已经被骑士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告密塞西莉亚·坎贝尔已经被恶魔附身,成为了魔女。
为了市民的安全,教会特地派出了骑士团将塞西莉亚·坎贝尔逮捕。
火把的亮光和铠甲碰撞的声音吵得你难以入眠。
你索性站在窗边冷眼旁观。
教会骑士团基本上全员出动了,场面很大。
很难想象这么一群魁梧的男人只是为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而来。
骑士团团长先是在门口宣读了一大堆讨伐恶魔的说辞。
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你听得有些烦腻。
塞西莉亚被带出来的时候,骑士团的人还算客气,并没有对她动用暴力。
但失怙的小兽脸上还是充满了惊恐,
就在这个时候,你看到阿南冲出了门。
「你们不能带走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拦在骑士团团长的面前,银色铠甲骑士身后是惊恐的塞西莉亚。
在这一片银色之中,阿南的身影略显单薄。
贵族骑士们根本不在意一个黑发异乡人的拦截,你听到骑士团团长冷漠威严的声音。
「让开!被恶魔附身的小姐需要被带到教会去驱魔,这是教会的命令!」
抓着塞西莉亚的骑士将长剑抽出,并没有正对着阿南,但他要是再多说一个字……
杀死一个妨碍公务的奴隶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穿好属于布伦塔诺子爵的衣服,你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洛伦塔阁下,请放过他,这是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躲在骑士团团长身后的塞西莉亚突然出声,你停下了想要下楼的脚步。
然后你看到的那群傻大个儿骑士真的就将剑收了回来。
阿南还想说些什么,塞西莉亚则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南,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临走的时候,塞西莉亚向你书房的方向看了看,正好和窗边的你视线相对。
危险将近。
15
等到阿南拧开门栓,你早已换回了平时的衣服,在客厅等候多时。
他蹙着眉头,脸色是你从未见过的消沉,看上去有些吓人。
现在显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但你还是开口了。
「今晚的事情,你不该出面。」
这是一句指责,当然,你不会训人训得稀里糊涂。
你淡漠的双眼对上阿南那双有些愤怒的眸子,继续开口。
「你应该听说过‘猎巫’,不少女人被当成女巫,生前被剃光毛发严刑拷打,说出自己和魔鬼交易的证据。等到承认后,她们将会被判处火刑,死后尸骨被围观的人群抢光,当成驱魔的纪念品摆在家里。」
你见识过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有的你阻止了,有的没能阻止得了。
你对此感到遗憾。
当然,比起那些被惦记的可怜人,你的身份更加敏感和特殊。
阿南并不知道你的过去,你听见他愠怒的声音。
「怎么?你是在为塞西莉亚提前哀悼吗?明明你才是魔女!」
「你也知道我才是魔女!」
黑夜里,你的眼睛散发着紫色的幽光,眼神锐利如刀,表情狰狞。
你们都很愤怒,像要角斗的猛兽,在开战前夕最后凝视对方。
你知道今日之后你们的关系有可能再无法挽回,但至少在气势上,你赢过了阿南。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被他们带走。」
他这样说道。
「我也没办法让一个爱出风头的家伙留在我的家里。」
你虽然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在大多数时候,流亡都是你生活的主色调。
你用不同的身份将自己伪装在幕后,过了数年的安稳时光,你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
你身上隐藏的秘密太多,并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引人注意。
塞西莉亚因何拥有这样的罪名,你们暂时不得而知,但你却是货真价实的魔女。
这个时代的人对魔女没有任何怜悯之心。
你见过太多被打成魔女的人。
她们被当成牲畜一样地驱魔,被剥光衣服,剃光毛发,每一寸皮肤都遭到敲击,只为了找到恶魔附身的证据。
等到只剩下一口气,就会被送到市中心的十字架上痛苦地死在火焰里。
但是死亡并不会带来安息,传闻魔女的遗骸有驱魔的功效,于是在成为焦尸之后,人们抢夺她的骨头以至于无处可悼念。
真正在危险之中的人,是你。
你们都没办法说服对方。
你深吸一口气,道:
「阿南,你是时候离开了。」
说完,你便转身向楼上走去,在你的脚迈上第一级台阶之前,你看向他。
「带上你的东西,或许你真的可以拯救塞西莉亚。」
此刻你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会先你一步离开。
你习惯了道别,这一次同之前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的本意是离别前的祝福,但话说出口却更像是一句嘲讽。
你懒得解释。
阿南点了点头。
他比你高上大半个脑袋,以至于你如果不抬头,没办法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等他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你轻声道:
「你想拯救的究竟是塞西莉亚,还是你没能做到那些遗憾?」
你并不指望他会回答,他确实也没有回答。
16
等到你第二日起床的时候,一楼已经不再有任何动静。
离开得还真是彻底。
你叹了口气。
鸟喙敲打木窗的声音拯救了你。
你强行将你的思绪打住。
继续想下去,你大约会开始担心阿南无处可去,再一次流落街头被人当成奴隶重新出售诸如此类的事情。
你打开二楼紧闭的窗户,一只渡鸦停在了窗台前,腿上绑着一支信筒。
「早上好,基斯先生,让我来看看你又为我带来什么消息。」
你伸手去解渡鸦腿上的信筒,那只叫基斯的渡鸦似乎听得懂你的话,十分配合地抬起了腿。
你打开信筒,渡鸦所见皆呈现在你的眼前,它既是你耳目与使徒。
今天的来信要比以往的信息要冗长得多。
那是塞西莉亚遭受审问的全过程。
塞西莉亚作为淑女并没能受到良好的对待。
他们在逼迫她承认自己是和魔鬼做了交易的下流之人,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魔女。
这群秃鹫似的审判者扯下了坎贝尔家族奴隶贸易的遮羞布。
他们当然不是在为那些死去的生命鸣不平。
他们在当着塞西莉亚的面商议着如何瓜分这块肥得流油的商业版图。
「承认吧,小姑娘,你的父亲本就是做着肮脏的生意,你们家族本就是和魔鬼交易的罪人!」
声音洪亮威严,叫人不得反抗。
「肮脏需要被清洁,罪恶需要被抹除,认罪吧,塞西莉亚,你的叔父和堂兄会很乐意替你们家族洗干净这些罪孽,你最终会在天父那里得到救赎。」
循循善诱,关怀备至。
「不……你们说的都不是真的,我的父亲是被冤枉的,他没有罪。」
你看见塞西莉亚抬起头,眼睛里盈满泪水。
你在此刻笑出了声。
你仍旧记得那个东大陆来的小姑娘,爱琳,二十来岁的年纪,蜜色的肌肤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在这样的年纪,做什么都可以,绝不该是熟稔着招揽着街上形形色色的男人,再把他们带进屋子。
那个时候你刚好经历了一件大事,走投无路的你躲进了那条小巷子。
那时候的你很虚弱,力量被削减到最低的限度,没能走出那片乱哄哄的街区就晕倒在了这群姑娘们的门前。
姑娘们总是好心的。
她们将你抬进屋子,照顾你,直到你醒来。
你当时正在逃亡,暴露身份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你只能谎称自己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当然,那片街区死上几个人都不算什么大事情,失忆这种小事只会出现在欠债不还的情景里,你的遭遇并不能得到多少同情。
那儿的姑娘们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自力更生,她们并不希望多一张白吃饭的嘴。
你被要求加入她们,是爱琳拦住了那些刻薄的姑娘们,多给了你几日休息的时间。
同情心泛滥的姑娘,你心想。
你后来才发现,她的脚上有伤,并不能正常的走路。
在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并非这个地方的原住民,而她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一些残疾。
你想起了那些死在你面前的女人,谎称记起了自己曾是一位游医。
起初她们并不在意,但由于你精湛的医术,她们对你从怜悯变为了尊重。
爱琳和你的关系尤其好,因为你治好了她的腿。
她和你交心畅谈,她说她来这里的时候其实有过一个孩子。
在船上生下来的,非常讨人喜欢的一个孩子,从来没有给她添过麻烦。
只可惜那个孩子身体实在是太弱,没能撑到下船。
带她来这里的商人……
她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说某位贵族老爷的家里正好缺一些做杂活的侍女。
她很幸运地被选中了。
杂役女仆的工作内容都是些打扫之类的杂活儿。
十分辛苦,但已经比奴隶好太多。
在她工作一段时间后,那位贵族家里尊贵的夫人去世了,留下贵族老爷和他只有六岁的儿子。
那位贵族公子哥因为母亲的去世整日哭闹不已,贵族老爷很是头疼。
机缘巧合之下,爱琳将小少爷哄住了。
贵族老爷很是高兴,便破格将姑娘爱琳安排到了少爷身边,成为他的贴身侍女。
爱琳陪伴了贵族小少爷整整三年。
她将所有的爱全部都倾注在了那位贵族小少爷的身上,连同她未能长大的孩子的份一起。
她将贵族小少爷照顾得很好。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身份。
等到贵族小少爷到了该上学年纪,爱琳就被卖到了这条街上。
理由是私通家仆,偷盗财产。
没人去听爱琳的解释,他们都知道主家不过随便找了个理由要将她赶走。
贵族小少爷的贴身侍女一般都是从身份干净的家庭里筛选出来的,万不可能是个东大陆来的奴隶。
爱琳的身份只能在贵族家庭里抹去。
17
你曾经问过她:「你怨恨吗?」
这是一个失礼的问题,你不该问的。
但你更想见证人类感情的多样,所以你还是开口了。
「当然恨,不过比起恨,我倒是更希望能再见到伦恩少爷一面,很没骨气对不对。」
她自嘲似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他多可爱,我因为长相和身份并不能陪着在伦恩少爷外出,但是少爷会记得给我带外面的小礼物回来。」
「他和那些贵族……不一样。」
说到这里,爱琳转头笑着望着你,
「所以比起怨恨……我更希望伦恩少爷健康幸福。」
你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笑容里带上了些惆怅。
那个时候你很想问问爱琳,关于她自己的健康幸福怎么办?
她的腿甚至还是在被赶出来的时候打断的。
「我离开坎贝尔老爷的府邸已经快十年了,也不知道伦恩少爷还记不记得我。」
最终是没能问出口。
上天似乎是听到了爱琳的愿望,重新安排了爱琳和伦恩·坎贝尔的相遇。
在一条街上,伦恩和同学在仆人的陪伴下逛街,他认出了爱琳。
爱琳回来同你说起,你将爱琳的欢呼雀跃都看在眼里,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旋即你的通缉令被贴满了大街小巷,教会终于从你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开始对你展开追捕。
你在教会待了太久,通缉令上的画像一眼就能认出。
有个姑娘提议将你交给教会。
那是个还算健康的女人,没有接受过你的治疗,倒是不满你治好了她的竞争对手们。
因为这个,她的收入近期有些下滑,她和她儿子的生活过得愈发捉襟见肘。
她的话小范围地引起了骚动,最后被老板娘和爱琳拦了下来。
晚上,爱琳悄悄地丢给了你一些行李。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来这里的时候浑身是伤,要是被抓回去我不知道你还会遭受什么。」
爱琳抓着你的肩膀,郑重地对你说道:
「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出卖你,之前守城的士兵和我说,大概早上就会开始戒严,时间不多了,你需要离开。」
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爱琳的一根手指就堵住了你的嘴。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很谢谢你治好我的腿,下次……下次相见的时候你可不要再这样浑身是伤了。」
爱琳几乎是把你赶出了门。
……
等到你再回来的时候,那条街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听说是半夜起的火,这条街又脏又挤,火烧起来了根本没办法救。」
「那些女人也是倒霉,听说是有个姑娘得了客人都青眼,被送了好些好酒,起火的时候她们刚好醉得不省人事,结果一个都没能逃出来,全被活活烧死了。」
「勾引男人的女人,只会传播令人腐烂的瘟疫,这和女巫有什么区别?被烧死也是活该。」
……
那个时候城中不再有你的通缉令。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你听着从不同人的口中得到了关于这场火灾的叙述。
你想起那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变成那副模样的女人们,几乎是下意识地揣测起爱琳遇到的伦恩。
你的消息足够灵通,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伦恩·坎贝尔是个虚荣的男人。
出色的外貌让他得了不少贵妇人和贵族小姐的青睐,只可惜爵位配不上他的野心。
所以东大陆来的奴隶做贴身侍女的过去绝对不能传出去。
那日伦恩确实认出了爱琳。
他的身边都是同学,尽管他保持了得体的教养,随行的同学们也都看得出伦恩心情不大好。
据说伦恩回去后,在学校被嘲笑了好一阵子。
坎贝尔家的儿子竟然有奴隶朋友。
这让你起了疑心。
后来你又查到,那群姑娘们喝的酒都是在坎贝尔家的酒铺里打折购买的。
这个时代酿造酒水依旧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若非关系亲近,酒铺通常不会给什么折扣。
至于火灾可以说成是巧合。
但那条巷子里多得是醉生梦死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将火灾的概率降到了最低。
你调查进行了下去。
最后你给出的调查远不止此,坎贝尔家族产业很多。
在最隐秘的一条线上,伦恩·坎贝尔接手了他父亲的产业,经营的是奴隶贸易。
也就是说,将爱琳带离家乡的罪魁祸首,就是坎贝尔家族。
18
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你的回忆。
你从窗户望向花园。
是一个没见过的少年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来敲你家的门,敲门的节奏显得十分急促。
你谨慎地推开了大门,没有完全推开。
门口的视野刚好够你看到门外的一切。
那是一个金发雀斑的少年,十二岁左右的年纪。
他一见到你便慌张地开口,还不忘朝你行礼。
「夫人早上好,我是你的新邻居克劳德,今天刚搬来这里,我的母亲……刚刚在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晕过去了,您能帮我过去看看吗?」
少年神色紧张,你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顺着克劳德的手指看过去。
确实有一户空置了很久的房屋,但你之前并未听说有什么人会搬来。
就在这个时候,少年抓住了你胳膊,央求道:
「我父亲出门买东西了,可能得晚上才回来,求您了夫人,帮帮我。」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左右你没有什么事情,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的母亲可能现在更需要医生。」你这样说道。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搅着手指解释道:
「我……我的意思是让您帮我照看一下母亲,我这就去找医生。求您了夫人。」
你心想今日怕是逃不过,于是点了点头。
少年欢喜地牵起你的手,并不像是母亲正在昏迷中的表现。
你的好心并没有得到什么好报。
你在踏入那栋久无人居的房子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克劳德飞快地从你身边跑走,躲进了屋内的阴影里。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几张年代久远的瘸腿椅子。
光线投过窗帘射进屋内。
你看见阳光里弥漫的灰尘。
身后的大门在你进入的那一刻便严丝合缝地合上了。
你猜那是这栋房子最坚固的部分。
这里并没有什么因为摔倒而不省人事的太太.
只有一堆教会骑士团的成员还有几个你好久不见的神父。
「难为你们这些身份尊贵的人物挤在这么小的地方。」
你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言辞成为你所剩不多的武器。
你见过这些人奢靡的生活,在你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以至于你都快忘记他们本来其实只是修道院的神父,也曾会踏足贫瘠的土地。
「好久不见,魔女。」
为首的神父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食指与拇指的缝隙中夹着一枚太阳吊坠。
「失去和祂的沟通,你老得很快。」
你不想和这些人有任何寒暄,于是出口讥讽。
如你料想的那样,作用并不大。
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手里的太阳吊坠倒是握得更紧了些。
不知道是在担心些什么。
「何必害怕我,你知道我现在动不了,再说我离开修道院这么多年,也没能回来报复得了你们……”
你顿了顿,像是恶魔呢喃一样开口:
「除了南部修道院的事情。」
冲天的火光,遍地的尸骸,男人痛苦的呻吟和女人的狂笑,那是地狱才有的景象。
南部修道院于他们,是不可提及的禁忌。
在场众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为首的神父很快反应过来,开口喝了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你带来的恐惧并没有蔓延开,他们很快就带走了你。
19
为了对付你,他们在这栋房子里精心制作了属于你的牢笼。
你并不感到惊讶,反倒有一种靴子落地的轻松。
你从修道院内逃走太久,你明白这些主教神父都不会轻易死去。
他们一定会找到你,所以你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临走的时候,你看到坎贝尔府邸门口停了辆马车。
你看到塞西莉亚从马车上走下来。
你并不感到意外。
你追查坎贝尔家族的事情做得不够隐蔽。
伦恩·坎贝尔曾和身为魔女的你有一面之缘,要是和教会有所勾结,知道你的来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塞西莉亚供出你以求自保无可厚非。
「坎贝尔家的小女儿告诉了我们你的线索,没想到你竟然在我们眼皮底下藏了这么多年。 」
为首的神父这样说道,像是要你死个明白。
他们带走你的时候给你留了足够的体面。
你没有被骑士团押送,而是被带上一架特制的马车,就像是被特地邀请过去一样。
所有人会最大限度地忽略这辆马车的存在,不会有人来救你。
马车内你的左右分别坐着两位金发的神父。
他们正襟危坐,眼睛却是闭上的。
他们是这辆马车的车夫。
在你的对面则坐着屋内为首的神父维克多。
你们是老朋友了,相识已经超过三百年。
「不必告诉我过程,这么多年才将我找出来只能证明你们的无能。」
你微微扬起头,脸上的讥讽更甚。
「那么,这一次是想将我关在高塔还是地底呢?」
你知道,他们对你的控制已经大不如前。
因为献给祂的祭品更少,而他们想要的则更多。
「想要让我听话,可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想起救出海伦的场景,在南部修道院。
那里是以驱魔闻名的修道院。
猎巫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南部修道院功绩斐然。
你曾有幸见过她卓越的剑术,带走她的人里甚至有她最骄傲的学生。
这些事都是在后来她告诉你的。
但在最开始,你不为所动。
救他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这样做有悖你的原则。
你多年来并不插手这群人类的事情。
被捕之后的海伦并不安分,在修道院里闹了不小的动静。
当然,她也遭到了很惨烈的报复。
你再遇到她时,她刚带着一个年纪比她小得多的少女出逃。
幽深的巷子里是两个濒临死亡的女人。
海伦满嘴祈祷,谁都好,来救救她们。
无人回应。
她怀里的小女孩儿早已经失去了温度,脸上最后的表情里带着浓重的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和爱琳去世的时候一样。
你恰好路过那里,装成男人的模样,你很安全。
她在看到你的时候身体不可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乞求你不要杀了她们。
两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浑身是伤,精神在崩溃的边缘。
你心想:去他妈的原则。
海伦被你救下,她怀里的女孩儿被你们安葬好。
然后你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囚禁多年的仇恨终于有了宣泄的口子,你选择帮海伦报仇。
你带着海伦将修道院内所有人都杀了个干净。
这是你流亡这么多年第一次暴露自己,南部魔女的传说由此流传。
那群被你救走的女人永远背负上了魔女的名头。
大多数人对那段遭遇讳莫如深,每日蜗居在你的庄园内,生怕被人认出来。
你对这个结局并不满意,所以多年以来一直致力于暗中削弱教会的势力。
赞助皇家学院是手段之一,缜密的情报网也是。
和你相处多年维克多面对你时,早已经不像年轻时候那样恐惧,他沉声道:
「你将自己的价值看得太高了。那位大人已经不需要你了,市中心广场上的火刑架会是你的归宿。 」
你没有露出令他们满意的惊恐,而是继续开口嘲讽。
「看样子你们喂了祂不少活人,」
你像个恶魔一样开口低语,
「其中也包括你的儿子吗?」
发誓要效忠于祂的神父最后还是背叛了那些清规戒律。
维克多有一个儿子,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便十分有才华,维克多十分珍视他。
或许是背叛的下场。
你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就知道他会是最好的祭品。
你从未讲这件事情点破。
这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你想要知道维克多究竟是忠于祂还是忠于自己。
维克多对此一言不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竭力克制着目光落在你的身上。
你猜对了。
「真是狂热的疯子。」
你出口讥讽,马车里的人情绪比你想象得要稳定得多,自然是无人回答。
你闭上了眼睛,期待着和祂的见面。
20
他们将你安置在地牢之中。
牢房看上去十分普通,看上去你可以从这里轻易出逃。
可他们这群人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于是你对着那面空空如也的墙壁开口:
「好久不见,普罗米修斯,ATXH001。」
这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地牢里没有人能听懂你的话。
对于他们来说,这更像是神明和魔鬼之间特有对话。
但如果阿南在场,他能理解你的意思。
原本由石灰岩堆砌成的墙壁开始剥落,在地牢昏暗的烛光里逐渐变得暗红,整面墙壁开始有节奏地起伏。
就像是人类的呼吸。
「好久不见,4879号魔女。」
略显沉闷的声音从血肉蠕动的墙壁内发出。
墙壁,活了。
21
你出生在婴儿工厂,基因来自百年前捐献者的随机匹配,在人造子宫内长了三年,脑子里被灌输了各类必要的理论信息后,以青少年的体型出生。
在那个时代,大部分人类都是这样诞生的。
生命科学蓬勃发展带来的福祉。
高效率且安全。
除了遗传疾病,脑力、情绪、外表都被量化。
任何残次品人类都会在出生前被处理掉。
你这一生遭受病痛的可能性被降到最低。
鲜有家庭会经历失去幼子的痛苦。
一个外表讨喜,情绪稳定且拥有理智的孩子十分受父母欢迎。
得到这种好处的代价是你从出生起就开始背负了债务。
少部分非随机匹配的人会有父母帮忙偿还。
但像你这种随机匹配的,基因捐献者早已作古,相同的基因在你确认死亡之前不会再启用第二次。
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迫于经济压力,你们不得不快速找到一份新工作好维持基本的生活。
你的各项数值都十分不错,是中了基因彩票的幸运儿。
于是你轻易地得到了进入生命科学院的机会。
你所拥有的知识比起那些研究院还差了一大截,所以你只能从最基础的做起。
婴儿工厂的人能进入研究院很不容易。
比起那些通过基因筛选优化的天才们,你优秀的数值就会显得那么平庸,晋升之路充满艰辛。
普通研究员的薪水只能勉强支撑你的日常生活。
像你这样的人,大都会选择参与部分生物实验。
当然不是什么研究员,而是实验体。
实验结束,你们不仅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在晋升上也会更加容易。
如果身体产生了无法挽回的损伤,你也可以选择拿着补偿金将自己的意识打包上传到网络上去,那里是永恒的黑甜乡。
听上去好处多多,但前提是你们可以活着结束实验。
为了生活,你自然是选择了前辈们的老路。
那是一个基因改造的项目,他们不需要实验体对这个项目知情,只需要配合工作就好。
然后你拿到了一枚胸牌,编号是4879。
你没有去询问4879之前的那些人,答案显而易见。
在那之后大部分岁月里,你要么待在手术台上,要么待在无菌仓内。
好在他们没有限制你的意识自由,你可以将你的意识上传到虚拟交互世界随意闲逛。
有电子保密锁在,你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实验相关的事情。
在这样的处境下,你遇到了普罗米修斯。
他是虚拟交互世界的图书馆馆长。
现实世界的有的东西这里都有,但比起灯红酒绿,你更喜欢待在什么安静的地方了解这个世界。
他对你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并且非常乐意解答你的问题。
你为发现了这么有趣的人类感到开心。
他却告诉你他其实是报废飞船上退役的人工智能。
在你的时代星际旅行十分流行,人类的足迹遍布了大半个银河系。
只要你想,你可以带着你的身体去往探明的任何一个地方。
安全便捷,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你曾经向往过其他星球的生活,只是这样的费用并不是你这种婴儿工厂出生的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他给你看了他手臂上的编号。
你认识这串数字,在一些冷门的文献里有提及。
火种系列,是已经被禁止使用的人工智能系列的编号。
这个系列的人工智能诞生在人类的大探索时代,以超强的学习能力和模糊的道德边界著称。
非常适合人类走出地球温室时使用。
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杀灭探索时人类因为感性导致的错误判断,在飞船上的权限等级仅仅只低于舰长。
在大探索时代的尾声,它们的学习趋于成熟,但因为过度理性的决策导致飞船事故频发,由它们导致的飞船丑闻也被视为人类之耻。
后世很难找到关于这个系列人工智能的信息。
你曾猜测这个系列应该是被全部销毁。
历史中它们的名字全部被被更加温和的探索者系列代替。
加上大探索时代的人工智能大多体积庞大,就算有遗留下来的,也一定是些不能使用的老古董。
大探索时代持续了三百多年,距离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千多年。
你注意到普罗米修斯的编号十分靠前,他很有可能是当年的初号机。
普罗米修斯看出了你的警惕,温和地同你讲起了他旅行时候的故事。
22
你在他的故事里认识了老杜、洁癖小姐、鸭舌帽、会计、黑洞杀手……
普罗米修斯的船上有很多人,他都将他们的生平一一说给你听。
同样的,你在现实里的世界亦有改变。
你开始能用意念操控物体。
起初只是一根很轻的羽毛,你可以操控它在空中的起伏。
后来又是一支笔,一本书,一张椅子……
等到你学会凭借脑海中的图纸凭空造出一把激光枪的时候,普罗米修斯的故事终于讲到了他的舰长。
但你没想到普罗米修斯的舰长会是南藜。
所有在生命科学学院工作的人都知道他。
每一节基因改造的基础课程里都会有他的名字。
每一个向往星际旅行的人都了解过他的生平。
他是人类史上第一位将自己身体50%以上都连入智械的人,后世将他称为生物机械人。
在他之前,人类融合智械有严格的比例要求。
不仅是因为技术限制,还有伦理问题。
在他之后,肉体和机械融合技术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人类寿命被延长,身体被强化,开始能够应对宇宙中各种复杂的情况。
大探索时代迎来了它最繁荣的时期。
大探索时代结束后,肉体和机械的融合逐渐过时,基因改造将人类推到离上帝更近的位置。
眼睛里更丰富的色彩,更广赫兹范围的声音,以及对宇宙更强的感受力,但没有人会否认南藜划时代的成就。
所有人都认为单一的血肉之躯只会禁锢人类广阔的思想。
在每一次痛苦的实验副作用里,你都在思考那个人离你很多年的人有没有想过这条路的尽头?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离开温室被宇宙接纳?
他又在宇宙什么地方消失了?
最开始你并不知道这个实验的目的,只是它待遇优厚便来了。
你知道这是一场赌博,所以起初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 准备。
颜色各异的液体注入你的身体,产生了各种疼痛,手术刀划开皮肤带来了腐烂肉块的感觉。
你是活得最长的实验体.
在你之前和之后,都无人幸存。
绵长无尽的痛苦让你生出一股恨意。
可在场的研究员都将自己裹在了防护服之下,你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你找了一圈找不到仇恨的目标,于是选择了南藜。
你既恨他带来的痛苦绵延到了数千年后,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恨意和疑惑陪你抗过了许多痛苦。
等你拥有了普通人类从未拥有过的力量后,你似乎明白了南藜的感受。
血肉苦弱,而你已然凌驾于众生之上。
24
你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联系。
大探索时代离你太过久远,南藜留下的影像甚至只有照片和文字。
那些公共场合里拍下的场面话并不能代表全部的他,但你也没办法找到更多。
普罗米修斯保留着飞船所有的航行日志,你在虚拟图书馆里看见了更多南藜不为人知的生平。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你忍不住发问,其实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你是婴儿工厂里出生的人类,和那些精心筛选基因后出生的人类不同,你们廉价得多,无论是诞生还是死亡。
你是芸芸众生之一,平平无奇。
若说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很大程度是由于发生在你身上的实验。
「你与我们有些渊源。」
普罗米修斯声音温和。
「你的基因里有来自神明的馈赠。」
你想起其他的实验体们,有的和你一起同吃同住了数月,有的不过是一面之缘。
无一例外,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并不是命运女神的眷顾,只是你的基因的某一部分恰巧是现代人类不具备的。
它来自于数千年前的一次时空穿越。
「我们的飞船是为了探索宇宙生命的起源起航,四千年前,我们在猎户座X区域探索到了生命源,按照规定,我们应该对那片区域进行探索。」
你知道那片区域,哪怕是在四千年后的今天,那儿也诡异得可怕。
所有人类科技和物理定律都会在那个地方失灵,官方将它划定的航行禁区。
没人知道那片区域从何而来,那儿是星际跃迁的禁区,只有少量流民和星际海盗会在边缘生活。
「你们进去X区域多远?」你问道。
「直接跃迁到了X区域中心三光年的位置,那儿是生命信号发出的地方。」
你忍不住皱起眉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样的跃迁行为都是找死。
一个合格的舰长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南藜怎么会同意……」
「不,和舰长没有关系,是我做的决定。」
普罗米修斯微微一笑,时至今日他似乎依旧满意当初的决策。
你想起他火种系列的人工智能的历史:
由于过度的理性决策造成了多起丑闻,最终遭遇到了摧毁。
「舰长那个时候正在太阳系内疗养,而这属于一次正常的探索活动,可以由飞船内部自行决定,在整个纳斯号上,我的权限最高。」
「我们遵循着信号进入X区域,到了那里才发现那个地方的时间和空间都被扭曲,等到我们再出来时,已经是四千年后了。」
普罗米修斯面无表情地看向你。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悲哀。
「我们降落在距今三百年前,最后一位船员在五年前去世,你和我是最后的幸存者。」
「我?」
你疑惑地开口。
尽管你有预感普罗米修斯和你的相识绝非偶然,但你只以为是和发生在你身上的实验有关。
「纳斯号进入X区域是为了找到发出生命信号的源头。我们在那里确实找到了生命。」
普罗米修斯脸上浮现出一丝憧憬。
你心中莫名升起来一种恐惧。
根据你知道的资料,人工智能发展的巅峰时代也不过是依照学习路径衍生了不同的思想,并不具备人类的感情。
但你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毕竟普罗米修斯已经不再令你信任。
「那是……非常美丽的生命,说是神明也不为过。」
在现代的科学里,不是没有神明的概念,不过你们统称他们为高维生物,并不会像古代人那样对其进行祭祀和崇拜。
「我从神明的馈赠里得到了灵魂,我的船员们则得到了一段基因序列……」
普罗米修斯看向你:
「那段序列里藏着成神的钥匙。」
25
你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变化。
从前人类只会简单地把人工智能当做一个外置工具,后来人工智能和人类之间的冲突升级,于是人类不再发展人工智能,转而将自己和机械嵌入在一起。
某种意义上,这是人类对于机械的侵略。
而你的身体里,嵌入其他种族的基因更是数不胜数。
整个人类种族发展到今天,已经从简单的资源争夺进化到了基因争夺。
普罗米修斯又道:
「我和我的船员们一致认为这段基因序列会污染人类的基因库,封存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在这个时代接受调查时,没有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
你想起普罗米修斯所说的,最后一位船员在五年前去世。
如果算上你在人造子宫内待的时间,刚好五年。
你的脑海之中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问他:
「我的出生,是由你来操控的?」
普罗米修斯很高兴你能跟上他的思维。
「不算,最后一位船员莉莉安是纳斯号的科学官,她对舰长有很深的感情……如你所见,我们的舰长在从星际探索队退役后将自己改造成了生物机械体,如果我们的猜测正确,他是想找回在X区域失踪的我们。」
莉莉安这个名字你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但你还没来得及思考,普罗米修斯就又说道:
「只可惜我们和他并不处于用一个时空。」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看出了他的努力,可他仍旧不像是人类。
「莉莉安拜托过我寻找舰长的下落,根据之前的资料和现有的对X区域的探索,x区域的时空扭曲混乱,我们推测舰长他很有可能进入了X区域。」
普罗米修斯顿了顿,
「如果他没有死在那个地方,那他应该是和我们一样,进行了时空穿越。根据我的计算,他应该会在更遥远的未来降落。」
「这仅仅是你们的猜测,如果X区域时空扭曲,生死都无法预测,不可能计算出降落时间,除非……」
你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的,我们收到了舰长发来的传讯,来自大探索时代初期,有这样的锚定物,根据他传来的信息计算出他下一次的降落地点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没想到南藜真的会做到这个地步。
「可这和我的出生有什么关系?」
你焦虑了起来,又想起「莉莉安」这个名字,于是又问道:
「还有,这位莉莉安女士,我认识吗?」
普罗米修斯这才如梦初醒般替你答疑解惑:
「我想你应该认识,莉莉安·坎贝尔,生命科学院的创始人。」
你回忆起教科书上的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的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
普罗米修斯微笑,首先回答了你关于「莉莉安」的问题,
「你的基因里大概有30%来自于她。」
你呼吸一滞。
嵌合体生命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稀奇事。
每个时代都不缺乏疯狂的科学家,每时每刻都有怪胎诞生。
但要是你的出生就是个阴谋的话,那就应该另当别论了。
「人类的储存技术十分落后,普通材料储存信息目前最多也只能保存900年,一旦超过年限就需要重新更换。特殊材料的信息储存则面临着在超长的时间里技术遗失的风险。」
普罗米修斯嘲讽似地笑了笑:
「石刻倒是不错的解决方案,可万年之后人类能否存在还是一个问题。」
「纳斯号上的大家亲如家人,我们不想要舰长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只能看到历史里的我们,他向来不喜欢读历史。」
你似乎明白了普罗米修斯的意思,他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你的想法。
「我们想起了在X区域得到的基因序列。」
普罗米修斯大手一挥,密密麻麻的信息出现在你的眼前。
是关于你的实验。
「我所能存在的极限取决于人类,等到纳斯号上最后一个船员去世,这里的人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并不一定可以等到重新见到舰长的那天。所以我们想要一个永恒的生命体作为我们的信使。」
普罗米修斯看向你:「现代人类想要一个有力的生物武器,以保证人类的延续。」
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几乎是同一时间,普罗米修斯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话:
「莉莉安和现代人类达成了共识,所以……你就诞生了。」
26
一段高维生物的基因序列能够带领整个人类进化。
你可以想象得到,莉莉安几乎是在一瞬间拥有了这个时代最好的资源。
「我的出生,只是为了给你们的舰长带一封口信吗?」
你忽然觉得恶心,虽然这本就该是你的命运。
婴儿工厂的人出生和死亡都没有意义,出生不会有人期待,死亡也不会有人哀悼。
但你还是觉得恶心。
「跨越时空的思念是人类的浪漫,纳斯号上的大家不可能回到过去的世界,我们都明白这种孤独,同样的,我们也不希望未来的舰长孤身一人。」
「带口信这件事并不是科学馆阁下表现在外的想法,我想这个说法有些残酷,你是作为神的钥匙诞生的容器。」
普罗米修斯见你脸色发白,安慰似的笑了笑:
「莉莉安阁下已经去世了,我只是遵从我和她的约定,将这些事情告诉给你,并代她照顾你一段时间。」
「我不需要。」
你既不想当救世主,也不想成为什么特殊的存在。
说着你就想要退出虚拟网络。
「随你,若是需要帮忙,还是可以在这里来找我,我想,我应该会比你活得久一些。」
「你还要在这里苦等你的舰长吗?」
你的音调不自觉地抬高了,你的情绪难得有些激动。
「科学官阁下没有对我下A级以上命令的权限,所以我并没有收到等待舰长归队这样的要求,但我由衷地希望舰长可以平安。」
你气得发昏。
你的出生就像是一个笑话。
你下线之后就没有没有再去那所图书馆,普罗米修斯也没有找过你。
他和你的相遇,就像只是为了告诉你他们的故事一样。
可你还是留下了他交给你的试验资料。
你参与的实验旨在用生物基因技术制造出更为强悍的人类亚种去执行一些危险的探索任务。
在前期计划里,女性实验体的存活率比男性高许多倍,女实验体的数量相对更多,由此得名为魔女流放计划。
你开始反抗这些人对你的实验。
你情绪无法稳定,砸东西,发狂大叫。
但这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慑。
首先被禁掉的你的虚拟交互网络的权限,他们认为这是你变得叛逆的罪魁祸首。
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合金机械臂代替了活人,实验室也加固了更厚的铜墙铁壁。
每天各色的试剂仍在源源不断注入你的身体。
你变得更加强大,你开始接触宇宙规则。
从愤怒变得失去希望。
27
感谢那段神明的基因序列。
关于你的实验持续了数十年,你在每一次危险的实验里活了下来,人类的手段已经很难完全控制你。
所以他们开始变得友好。
在实验的后期,项目的科研人员和你共享了实验的大部分资料。
除了这些,你还得到了一份从未有人打开过的加密盒子。
据说这是莉莉安·坎贝尔的遗物。
它由十分复杂精巧的密码组成,解密的过程是为了提升你的算力。
你坦然接受。
解密比你预计得更加漫长。
在此期间,你的生命树不断地生长。
如同普罗米修斯所说的那样,你确实是做为生物武器诞生的。
和你有关的克隆体被批量生产出来。
她们只是一个空壳,搭载意识芯片后由他人操纵,统统被送上了前往宇宙边缘的飞船。
你的基因被做成周边产品,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畅销品,它们与不同星球的居民融合。
有的人因为你变得比以前更好,有的人变得更差。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三十年。
并非是人类停下了探索的脚步,无限膨胀的贪欲终于引来引来了更为可怕的存在。
你将它命名为火种之乱。
那个时候,你才窥见当年普罗米修斯在X区域描述的那种生物。
或许是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区别,你和普罗米修斯的描述截然不同。
你感受到自己血脉里和祂的共振,那是由膨胀的恶意,无处不在的恐惧组成的感受。
在空气中漂浮的每一个分子都能看到祂庞大的身影和叹息着的低语。
你感到绝望。
不,不仅是你。
还有你的克隆体,和你的基因产生交互的人们,他们都感受到了祂的存在。
祂是赐予人类进化钥匙的存在,而你是祂未曾料想到的神子和信使。
祂在你的身体里埋下的基因序列是种子,人类将你的火种传播到了整个宇宙。
这些人分裂成了两派。
有的人选择了祂,但大部分人还是留在了人类这边。
随后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由你的克隆体带来的利益足够他们打造坚固的牢房。
你在战争之初便被囚禁在了最高级别的实验室内。
你不清楚他们是害怕你背叛,还是真的想要保护你,把你作为最后的武器。
总之,你没死。
在那里你的体能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区别是你的生命不需要任何能量。
那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陪伴你的只有下载到本地的资料和那个被加密的盒子。
哪怕是和你血脉共振的祂,也没办法找到你的所在。
你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去解开莉莉安留下的盒子。
期间你感受到你的克隆体一个个死去,那些因为你的基因变得更好的人类和你的联系越来越弱。
在你最后一丝感应消失的时候,你打开了那个盒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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